只见对面不知何时,出现了个林家食肆摊位,前面摆放了几张上好的沉色梨花木桌椅,上方遮了用料极好的遮阴淡青色龙幡布。
此时鼻尖泛入一股辣炒田螺的香气,她仔细一瞧,只见对面那穿着金百蝶刺红锦缎的纨绔公子哥,身后忙活着五六个肆厨,正低头慢悠悠搅拌着锅里的田螺,不正是那混不吝不干人事,与她不对付的林家三少爷林长忆吗?
他怎会在此地?
咽下的鸡蛋突然卡在了嗓子里,她咳嗽一声拍了拍胸脯,忽而瞥见沈家食案底下摆满了半人高的大箩筐,个个都足足有井口那么大,全部装满了新鲜的田螺,高的都冒出了尖儿。
原来河里的田螺都被他寻了去,怪不得今日清晨过河时,并未见到田螺了!
“沈家娘子!”注意到她的目光,林长忆放下手中的大勺,交到其中一身穿黑服的肆厨手中,忽然越过两人宽的街道,径直朝她的摊位边走边道,“怎么?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?”
“是你摸走了所有的田螺?”许婉咽不下口中的鸡蛋,抬起手猛烈地拍打着胸脯。
“那你呢,又盯着我的田螺做什么?”他挑了挑眉稍,立在她的摊位前停住,抬手打了个响指,紧盯着她被呛到略显痛苦的神情,得意地笑道,“怎么,你不会以为所有的田螺都是你家的罢?还是你以为”
他忽然俯身居高临下,紧锁眉心,带着一丝报复的逼迫道:“只有你能做出,那辣炒田螺罢?”
望着那张讨人厌的脸一寸寸逼近,想起昨日他帮着李二差点让柳娘和离不成,她便来气得紧,心中不由地厌恶不已,迎上那双潋滟桃花眼,仰着身子连连后退,突然一口气呼吸不上来,噗地一声喷出了嘴里的鸡蛋。
林长忆连忙后退躲闪不及,虽是保住了俊白的脸,胸前的锦袍上却被喷了个正着,粘了几个碎鸡蛋屑儿,颤颤巍巍地挂在上面。
“你找死!”他一时怒火攻心,昨日脸上被打得的伤还火辣辣的疼,跳将起来指着她怒道。
许婉却不搭理他,恰巧此时沈辞玉不知何时摸索到了身后,左手正端着一鹿皮月牙形灰色水壶,右手摸索着缓慢地拧开壶盖,缓缓举到面前:“婉,婉娘,我听你咳嗽莫不是噎着了,喝口水缓缓罢!”
许婉回头瞧着,自家体贴可人的夫君,再想想这顽劣不学无术的纨绔,哎,同样都是人,这差距怎的这般大呢!
望着身后的映在光影下的白色身影,越想越觉得沈辞玉千般万般好,她接过水壶并未送到自己口中,而是踮起脚尖儿把水壶凑到沈辞玉嘴边,温柔又耐心道:“三郎,你先喝!”
沈辞玉刚想拒绝,薄唇边忽得一凉,只听得那人道:“听话,今儿太阳毒辣,你身子骨弱只怕遭受不住,若是累的病倒了,便不能陪我来这集市了。”
听完他微微一张口,甘甜清冽的山泉水便喂入了他的口中,咕咚咕咚喝下两大口后,许婉抬手替他擦擦唇边溢出的湿渍,扶着他来到摊子后面的狸花石板上坐下,拿起一旁的油纸伞撑开送到他的手中,遮下一片舒适的阴凉。
然后转身上前两步回到摊前,她拿过刚才沈辞玉饮过的水壶,也不计较那些个细枝末节,举起来灌入口中。
滋润甜津津的泉水滑入腹中,舒爽的凉意席卷全身,也不知是鸡蛋噎人的紧,还是这林三少爷惹人厌烦的紧,嗓子极其干涩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水,她才满意地放下水壶,重新拧上壶盖,回头扔在了沈辞玉的怀中。
刚才这一幕看得林长忆是身体不适,都说这凡是皇朝女子,无论待字闺中还是嫁作他人妇,皆是应当矜持有度,与夫君相敬如宾,此人倒好,公然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恩爱,还共饮一壶水,简直是不知廉耻!
他眉心越拧越紧,是越看她越不顺眼。
十里八乡都说,这林家三郎是出了名的眼光极高,性子虽有些顽劣,毕竟背靠着吃着官家饭的大哥二哥,身为新晋权贵颇有些家底不说,这三公子模样放在整个皇朝也是一等一的出挑,人又带着那么一股子招女人稀罕的邪痞魅力劲儿。
这林家老夫人为儿子寻了不少亲事,都被这个不孝子一一拒绝,要死要活就是不接受包办婚姻,可也没瞧见他心悦哪家的姑娘。
再说,以他这副混不吝的性子,金玉其外败絮其中,那些个权贵的娘子能瞧上他便烧了高香了,偏他眼高于顶,个个如花似玉温柔贤惠的姑娘,愣是一个也没瞧上。
为着这事儿,林家老夫人没少头疼,左说右说惯是不听,也想着法子灌他热酒,往房里塞上那么几个娇滴滴的美人丫鬟胚子,却都被他一一识破不说,还把人家羞辱一顿,有一次话儿说得重了些,险些让丫鬟寻了短见,幸被老夫人多给了些银子,这才打发了去。
大郎被县衙的事务缠得抽不开身,婚姻大事一直耽搁了还有情可说,二郎虽成亲有段日子,日子也算和睦,可这魏家庶女打娘胎里带了寒症,身子骨极弱一直也无所出。
这三郎平日里一事无成也就罢了,总得为林家添个一儿半女,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。
老夫人便把这希望寄托在林长忆身上,左不过为着林家延续香火,谁知这个不孝子宁可绝食也不肯乖乖就范,这是要让林家绝后啊!
由着魏家庶女体弱的原因,老夫人便寻思着给三郎娶正头娘子时,定要寻个身体康健结实的,比如那叶家女将军便很不错,得了机会她定要备足聘礼,亲自去叶家提亲,即使叶家早已门庭若市,自家未必能够上门槛,也要争上一争!
越想越觉得糟污眼睛,林长忆话中带了两分刻薄的嫉妒,三分记仇憎恨的漫不经心道:“光天化日之下,两人也不知遮掩,好不要脸!”
转眼间,许婉已经支上大锅,热了清香扑鼻的木姜子油,爆热了葱姜小酸,把吐了泥沙干净的田螺,滋啦一声下了锅,边翻炒边道:“我喂自我家夫君喝水,有何问题?”
翻炒的空隙,响起哗啦哗啦地炒田螺的声音:“不想看啊?那您可以把眼睛闭上!也没逼着您看不是?”
一旁路过的村民们听闻,也忍不住为许婉说话道:“这都说,夫妻间恭敬和睦已是不易,难得得一人之心相守白头。我看这娘子与夫君恩爱两不移,难得的情深呐!”
“是啊,这娘子日日带着这瞎眼郎君在身边,也不嫌弃,又是挣钱又是体贴,羡煞旁人呐!”
“这郎君也不错呐,模样俊俏对娘子又乖顺得紧,还是收钱做吃食帮忙的一把好手哩!”
……
林长忆见捞不着什么好儿,听得心里直冒火,气势汹汹地踢踏着地面,转身返回到林家摊位前,重新拿起大勺,恨恨地盯着对面的食摊咬牙切齿:好日子还在后头呢,不整死这个许婉,他便不姓林!
这时田螺早已炒好了,他主动热情地招呼过往的食客道:“看一看,林家炒田螺,便宜实惠两文钱一碟,只需要两文钱,不需要那黑心的三文钱,且咱家食摊的肆厨,都是京中酒楼名厨出身,只比那对面好,绝不比那对面犄角旮旯里的女人做的差!”
行人听闻纷纷驻足,一则是这西市主管林家三少爷亲自下厨开食摊,二则这酒楼名品的肆厨确实噱头十足,三则省了整整一文钱,对于村里乡镇这些京城远郊的贫苦百姓来说,堪称性价比之王。
本打算去沈家食摊前的人群,也纷纷被对面吸引了去。
这边许婉也刚好做好了田螺,望着摊前凄凉的场景,再与对面人潮如织争相排队的场景一对比,心中叹息一声,不过心中立刻有了主意,大着嗓门对着对过黑压压的人群道:“沈家辣炒田螺,只要一文!”
这些人听闻立刻被价钱吸引,还没等离开只听得林长忆把大勺重重拍在锅边上,发出叮当一声脆响:“本少爷这里也只要一文……且,”
他压着声音不急不缓道:“买一赠一!”
本欲离开的人群再次围在林家食摊前,得逞的林长忆乐地拢不上嘴,心想看她这次还有什么办法。
谁知此时却听对面的女声干脆利落:“田螺,不要钱了!”
啥?!
林长忆手里的大勺不稳,险些跌在了地上,不要钱?这个女人是疯了吗?
这次学会观望的人群并未立刻离开,而是纷纷询问林长忆道:“三少爷,这对面都免费了,您这里是什么情况呢?”
“对啊,对啊,您要是不发话,我们可都过去了啊!”
“虽然很想照顾您的生意,但是您也知道,我们只是个平民百姓,这不要钱的您看这,我们也很为难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