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见能容得下五六个人的驴车里,坐着个桃花眼织金长袍的纨绔公子哥儿,揣手后仰着身子抬着眼皮,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,毛茸茸的尾端随风一颤一颤地晃动。
这股混不吝不干人事的模样,不是那日日与她作对的林家三公子林长忆,又是谁?
阿福坐在前面,驾着驴车慢悠悠驶来,待走近张家大门前时,忽得听到林长忆喝住驴车道:“阿福,停下来!”
只听“吁——”的一声。
转瞬间阿福已执缰停了下来,由于用力过猛,只见前面的驴皱了皱眉头,翻着白眼皮尥了一蹶了。
驴车瞬间剧烈摇晃起来,直晃的林长忆摔了个狗吃屎,差点从上面掉下来,勉强稳住身形后,他一巴掌拍在阿福脑袋上,头晕眼花斥责道:“停这么急,你想把本少爷摔死呀!”
阿福摸着脑袋上肿起的大包,委屈巴巴道:“呜呜呜,少爷,是你让我停下来的!”
林长忆再补上一巴掌,恨铁不成钢道:“我这么聪明,怎么有你这么个笨的随从呢?!”
阿福眼泪汪汪,反驳道:“要我看,少爷也不怎么聪明呀!”
“你!”这次林长忆倒是没再揍他,扭头瞧见许婉,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。
这小娘子虽身着粗布青衣,却黛眉柳腰明眸皓齿,难掩娇柔之姿,若不是亲身领教过,哪里会知道,此人是个强悍泼辣的霸道性子?
注意到打量的目光,许婉没好气地赏了他一个白眼,别过眼去不打算搭理他。
他却摘下嘴里的狗尾巴草,贱嗖嗖地勾起桃花眼,舔着脸对她道:“沈家娘子,刚才我多少也帮了不少的忙,你这感谢的话儿,至少得说一句罢!”
许婉头也不回,唇间吐下冷冰冰的字语:“多谢!”
林长忆没想到她答应地这般快,皱眉问道:“这,这就完了?”
“不然你还想怎样?”许婉挤着眉头回头,看见他欠揍的脸便心烦,拉着沈辞玉的大手,没好气道:“这救我的,明明是我家三郎,你只不过是顺带的,我说句谢谢,还不成?”
“顺带?”想他着急忙慌赶来,敢情热脸贴了冷屁股,人家可一点也不领情!
许婉说完拉着沈辞玉,往一边靠了靠,两人牵手立在马路边,静等花轿的到来。
林长忆脸色铁青,气的说不出话来,此时张家管事的婆子,从大门走了出来。
她甩甩手里的帕子,远远道:“哎呀,沈家娘子抱歉了,这花轿也不知被谁打了一拳,骨架子都彻底散了!”
这时,沈辞玉的手忽然紧了一下,许婉以为他是担心回不了家,便主动握紧他的手,对着管事婆子面露难色道:“那怎么办?婶子,这我家夫君眼睛不好,山路又这般远,总不能让我们走着回去罢!”
谁知那管事婆子,打量着身后俊美乖巧的沈辞玉,啧啧两声,瞧着她道:“呦,瞧瞧这沈家三郎模样是真俊呐,这沈娘子果然是,心疼起自个儿的郎君来呐!”
许婉并未多想,大大咧咧地顺着话儿回道:“我自然,是心疼,心疼……”我家三郎。
这话儿说到一半,不知怎的越来越烫嘴,她忽然红了脸庞,支支吾吾说不下去。
听到‘心疼’二字的沈辞玉,明显愣了一瞬,白绸下琉璃般的眼眸,赫然失神一瞬。
管事婆子听闻,帕子捂着嘴笑笑:“这,当然不能让你们走回去了,这林三公子备了驴车,顺路把你们送回去!”
许婉抬头瞧了林长忆一眼,拉着沈辞玉头也不回地往前迈开腿,边走边道:“那便多谢婶子了,只是,要我坐他的车?那我宁愿走着回去!”
望着她瘦弱又决绝的背影,林长忆赌气一般地,命令阿福立刻马上回家。
管事婆子连忙递给阿福半两银子,刚要开口替许婉解释,却见他摇摇头没接下,就在她以为阿福拒绝时,却听他道:
“请放心罢!,一定把那两人平安送回家去!”
他最是了解自家少爷了,刀子嘴豆腐心,说完怒喝一声驾着驴车行了起来。
管事婆子“哎”了一声,叮嘱两句便返了回去。
许婉拎了不少吃食,又拉着沈辞玉,走在陡峭的山间土路上,累不说还吃了一嘴沙子,听着阿福驾着驴车,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,嘎吱嘎吱地直响。
迎风走了一阵,沈辞玉昨夜受了伤,激发了未好透的风寒,不由地头晕眼花,脚步虚乏连连咳嗽两声。
许婉察觉到手心里的冷汗,侧头瞧去时,只见他面色苍白,干裂的薄唇吐出急缓的气息,绑在脑后的白色丝带随墨发纷飞,单薄的身子被风一吹便跑了。
连忙扶住他,她满脸担忧地问道:“三,三郎,你是不是走得累了?”
沈辞玉知晓她不想坐那驴车,不想耽搁拖累于她,反手握紧她的细指,稳了稳呼吸摇头道:“不累的,婉娘!”
“胡说!”望着他飘飘然欲倒的模样,许婉绷紧脸色,严肃道:“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,还逞强!再说我也走累了,有免费的驴车,那我们为何不坐!三郎,听话,我们坐驴车回家罢!”
话甫一说完,许婉还想着怎么劝他时,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,下一秒,她瞪大双眼瞧着他歪倒在她的怀里,脑袋自然地贴着肩头,急促的喘息间,不断对着耳边吹出撩人的热气。
她顿感一阵酥痒难耐,还未反应过来,只听他轻声应下道:“好!听婉娘的!”
“……”许婉咂咂嘴,只见刚还逞强的人,此时已经病弱不堪,依偎在她的怀里,连站立也是不能了!
没办法,她只能侧着身子伸手抱住他,喝住驴车后,小心翼翼扶他上了驴车,坐下才发现:这秋天到了,驴车里竟然装了小半车,嫣红的圆嘟嘟的山楂。
鼻尖泛起一阵酸甜的果香,她坐在距离林长忆,几尺远的后方。
休息了一会儿,沈辞玉明显缓了过来,面色红润了许多,许婉怕他口渴,把他从肩上扶起来,拧开水壶喂了些水给他喝下,又担心他饿着,取出吃食撕下一只鸡腿,递到他简单包扎过的手边,让他勉强捧着慢慢吃。
驴车嘎吱嘎吱地行驶在山间,一眼望过去只见入了秋成片的树叶,高的矮的金黄的红艳的,一齐迎着秋风唰唰舞动着,尽收眼底。
许婉把看到的景象,一一耐心讲给沈辞玉听,还宽慰他说等到他眼睛好了,就带他看最红最大的枫叶。
沈辞玉久久握着鸡腿,低着头一言不发,他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希望,瞎了的眼睛能赶快好起来。
这样便能与她,看每一个绚烂的秋,看每一场纷飞的雪,看每一抹嫩绿的春,看每一朵诧紫的夏……
不止如此,睁开眼的每一缕阳光,日落后的每一寸晚霞,夜空中的每一颗流星……
太多太多了,万千景色都想与她共赏,就这般平淡地陪着她,从晨升日落到春夏秋冬。
从前简单平凡的世界,自从有了她后,都变得令人渴望而遥不可及。
他真的好想,让眼睛赶快好起来啊!
许久不见他说话,许婉侧眸猛然瞧见,他正一脸落寞地,茫然望着前方,心中惊讶难过一瞬,这脸色很不正常,小瞎子不会,就地黑化罢?
想到好好的她这张乌鸦嘴,无端勾起他的伤心事做甚么?心里瞬间自责起来,她咕咚咽下一口吐沫,小心翼翼开口问时,嘴边却忽得递过一只鸡腿,金黄油亮色泽诱人。
她抬头迎上他无神的目光,只见他乖顺地点点头,刚才的落寞仿若错觉那般,全然消失不见了。
举着胳膊迟迟听不见她的动静,他瞪着覆缠着白绸的眸子,抖着发酸的手指认真道:“我相信婉娘,眼睛一定会好的!只是这鸡腿,婉娘先吃!”
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涩,她倒是把他说过让她先吃这茬给忘了,继而张大嘴巴咬了大一口,鼓鼓囊囊地嚼着,伸手把鸡腿推回他的嘴边,一边抬指抚弄着,他被风吹乱了的额发,一边催促他赶紧吃。
林长忆坐在一旁,皱眉偷偷望着腻歪的两人,只觉得他是个多余的,应该呆在驴车车底,又瞧见沈辞玉修长的指尖儿,捧着小孩半个胳膊大的鸡腿,细嚼慢咽吃的津津有味,干瘪的肚子瞬间不满地抗议起来。
咕噜咕噜——
许婉听着这一声声震天响,狐疑地回过头来,只见林长忆尴尬地朝她笑笑,像头三天没吃饭的饿狼一般,冒着油绿的眼珠子,眼巴巴地盯着沈辞玉捧着的鸡腿,口水几乎要掉在地上。
他盯着鸡腿片刻,咕咚咕咚吞咽着口水,侧头低下面子,对着许婉恳求道:“可否给我吃一口?”
许婉顺着他的目光,瞧见怀里油纸包里的大半只盐焗鸡,另一只是留给小妹和娘的,而这一只,是……
她抬头看了眼沈辞玉,只觉得他吃东西的模样,可真儒雅好看!
刚想拒绝,她只听林长忆恳求的声音,再次飘来:“我这一接到你在棺材里的消息,便忙不迭赶了过来,一天了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,你就不能给我一口?沈家娘子,许婉,阿婉……”
“停停停!”她怎么越听越觉得难受,连忙出口打断阻止他道,“好好好,请你以后称呼我沈家娘子便可,这吃的我给你便是了!”
说着她看了眼油纸包,当真伸手仔细翻找着鸡身上的好肉。
林长忆见她如此用心,等不及道:“阿婉,不,沈家娘子,以前是我错了,不该针对于你!没想到你能待我如此之好,放心!我不挑食,随便给我扯个鸡翅鸡架的便好!”
“那怎么能呢?对了,只剩一只鸡腿了!”她沿着腿边扯下来一大块,递给他道,“你别嫌弃便好!”
林长忆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来,望着金黄的鸡皮冒着油光,耷拉着几乎快要掉下来,递到唇边迫不及待地啃上一大口,瞬间满嘴流香,香的差点把舌头掉下来,一边大口大口狼吞虎咽,一边抬头对许婉道:“多谢啊!真好吃!”
许婉淡淡一笑道:“好吃啊,那就多吃点!”
林长忆点点头,忙不迭又啃了两口,这时听到许婉问他道:“对了,刚听你说有人把我在棺材的消息给你,可知那人是谁?”
林长忆摇了摇头,密信是阿福在门口捡到的,他并不知道。
由于吃的太急,咬下时鸡骨头突然咯到了牙,他拿出来随意看了一眼,刚想扔掉时却忽然愣住了,连忙捏在指尖挫开来,贴近双眸仔细看了看。
想到什么他忽然脸色大变,连忙着急地,把嘴里剩下的鸡肉吐在掌心,拿起来一看,忽得后退着踉跄一下,骂了句“卧槽”脏话。
手里的鸡肉一下弹在了驴车外面,随着风啪嗒一声落在地上,被滚过的车轮碾过,挤成了金黄的一坨。
这哪里是盐焗鸡,简直是害人的毒药啊!
他怒火中烧地指着她道:“你竟然,竟然……”
由于过于气愤,他竟然说不出话来,许婉却不惧他,满不在乎道:“竟然什么?给你吃就不错了,不是你说你不挑食!”
“那你也不能,给我个鸡屁股啊!”林长忆实在是听不下去了,嗔着眉头怒道。
沈辞玉听闻,手里的鸡腿没握稳,差点掉下去,好在他及时接住了,这时又听许婉怼林长忆道:“赏你个鸡屁股就不错了,这只鸡可全都是给我家三郎的,好肉什么的自然都要留给他!说实话,要不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,我连这点鸡屁股也不舍得给你,你就知足罢!”
“你!”林长忆一时气急,反问道,“那我还得谢谢您的大恩大德了?”
“当然了,你说对罢,”‘三郎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,她侧眸惊讶地瞧着沈辞玉,映在光影里弯起了唇角,不由地错愕一瞬。
他,这是在笑吗?
自从替嫁到沈家,这些日子,可从来没见他笑过。
小瞎子,也是会笑的吗?
原来,他笑起来的时候,也如拂面的微风那般舒服好看,应该,要多笑笑才对的!
沈辞玉一边满足地嚼着鸡腿,一边顺从地点了点头。
回到家时,天色已经不早了,山脚下的茅草屋亮起了零星朦胧的灯火。
家里的大门前,李氏早早点了昏黄的灯笼,摇摇晃晃地闪着微弱的光,只等迎他们回来。
她拎着吃食,搀扶着沈辞玉下了车,还没往院里走几步,便见阿福牵着驴车走了进来,刚想询问时,又见林长忆走到东侧的房屋门口,掏出钥匙啪嗒一声打开了门。
而一直无人存放杂物的东屋,诡异地亮起灯,忽然一下又灭了下去,也不知,是不是她方才花了眼。
作者有话要说:谢谢可爱的宝儿子们,陪伴鼓励着我,呜呜呜小作者尊滴狠感动~
偶要努力一点嘟,今天补更,晚上再来更一章~
沈辞玉:好吃的都要留给我吗?老婆!
许婉:额,那是自然的!
沈辞玉眸色忽变,俯身逼近:可我觉得,最好吃的就在眼前!
眼前?许婉明白过来脑子炸了:我,我不能吃啊!
沈辞玉抓起糕点放进嘴里:老婆在乱想什么,我说的是这个好吃!
许婉:……老公不理你了!
沈辞玉忽扰出手握住她细腕:我突然发现,老婆也很好吃!
许婉:…!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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