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麦的手机震了一下。他扫了一眼坐在旁边,可能是因为大晚上不得不出来做任务,所以一直半梦半醒的临时搭档,确认对方又开始走神,于是摸出手机看了看邮件。
把Samaroli抓回来!要快!——Rum
黑麦挑了挑眉。这是群发?他人还在北海道,怎么快也赶不回去。
至于萨马罗利这个代号,黑麦当然是印象深刻。三年前唯一从“酒瓶计划”的实验室里走出来的人,而且在那之前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。不仅如此,这个人还迅速获得了杜凌酒的庇护,借此从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实验体,成为最有名、最重要的“酒瓶”之一,并且把自己的地位维持至今。真是了不起。
那么,朗姆现在是终于发现在自己的地盘中央,原来从那么久以来,都深深插着一根刺了吗?
黑麦无声地笑了笑,然后把这封邮件转发了出去。
这一次,你要怎么样再救下这个人呢?
令人期待。
与此同时,苏格兰已经避开警察们,找了个背风的山崖,给琴酒打电话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。杜凌酒突然被绑架,他作为唯一的贴身保镖,无论过程和结果怎样,锅是甩不掉的。只能先立正认错,顺便转移一下琴酒的注意力,以免被重罚。
至于这个转移注意力的方式——
“萨马罗利这次过来是有什么其他的任务吗?”苏格兰问,“如果没有任务,只是他自己乱跑,那么我可以请他就此消失吧。”
“任务?没有了。”琴酒喷出长长一道烟气,似乎心情不错地开口,“他扮演的那个公安警察今晚被发现了尸体,DNA报告刚刚摆上警察厅案头。他要是这时候还敢去那边报到——”他意味深长地停住了。
苏格兰惊讶地问道:“尸体?怎么会,樋口他不是一年前就被炸成灰了吗?”
琴酒冷笑一声:“我也想知道。”
苏格兰沉默了。
他倒是知道为什么,在组织的训练场里第一次见到“樋口佳彦”时,他就意识到这绝不是隔壁班那个热情有余城府不足的同期男生。之后到来的安室透确认了这一点:那个“樋口佳彦”是萩原研二假扮的,真正的樋口佳彦被易容改名外派到神奈川去,避免被东都的组织成员发现端倪。
苏格兰于是顺势和“樋口佳彦”成为了好友。随后“樋口佳彦”还给他引荐了同样改头换面,只剩下一头不好打理的卷毛还保留着的松田阵平——不知道是松田自己跟着萩原进来的还是怎么样。总之四个人莫名其妙地在组织内重新成为了同期。
意料之外的同学会让大家都不得不十分谨慎,既小心维持着一同从训练场出去的塑料情谊,又不能表现出过于亲密的姿态,以免其中一人出了什么岔子,其他所有人都要连坐。
不过在出了训练场后,四人见面的时间也不多了。
安室透被组织外派出去经营情报网。他把头发染成了更亮眼的金黄,在警校操练时晒得黝黑的皮肤,经过公安秘密基地的封闭室内课程,也恢复到了略深的褐色,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半工半读以后做起了灰色生意的私家侦探。
萩原和松田继续回到自己的警察岗位,只是偶尔来传递消息。而苏格兰作为行动组的代号成员,在密集的任务中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威信——直到他在一次东都区域所有代号成员到齐的聚会现场,把枪口顶在萨马罗利的额头上时,这种威信到达了顶峰。
一年以来,真正的樋口佳彦一直根据公安部的秘密安排继续行动着。但是现在看来,他可能已经在别的任务里不幸殉职,并且把真相暴露在月光之下。
而且,更糟糕的是——
苏格兰的声音冷了下来,隐隐带上了一丝怒气:“那个人,是装死?为了脱离组织?”
琴酒没有答话。
这种状况不可谓不糟糕,战友死去也无暇哀悼,反而还要恶语相向。但苏格兰别无选择,他必须扮演一个被朋友欺瞒的受害者,以免被琴酒连带怀疑到他头上。况且还有萨马罗利的问题——
他深深地呼吸了两次,然后短促地笑了一声:“他应该庆幸他已经死了。”
言下之意是如果没死的话一定会亲自补上一枪。
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一番表演说服了,琴酒总算出声:“他的事,朗姆那边已经在着手调查了,你不用管。至于萨马罗利——”
一阵令人难耐的、长长的沉默后,一道冰寒刺骨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:
“等着吧。”
然后电话就挂断了。
——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。
虽然没有明说,但以这样的态度,萨马罗利恐怕在劫难逃。
这并不难想象。假使樋口佳彦只是为了躲避组织而假死遁逃,那么萨马罗利顶替他的位置,他就算不敢亲自出面跟萨马罗利对质,也至少会担忧组织用他的名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,而匿名向公安部举报。
另一种对组织来说更为严峻的情形是,藏起樋口佳彦的直接就是公安部本身——公安部可能发现了樋口的异常,将其秘密囚禁审讯,这很符合日本公安的调性。
无论哪种情况,警察厅对于乔装易容混进去的萨马罗利是什么来头,都应当心知肚明。
而在这种前提下,萨马罗利仍然顶着“樋口佳彦”的名义正常上下班了半年多,直到被派去法国。
一种可能是,警察厅只是顺势欺骗萨马罗利,让他给组织传递假情报。但这样做的难度太高了。作为公安警察,萨马罗利可以自由登入最机密的数据库搜索所有情报,公安内部的定期交流会也不可能永远把他排除在外。而且以萨马罗利的洞察力,半年过去还没发现自己被蒙骗的可能性很低。
那么另一种可能是——
萨马罗利和日本公安勾结起来,背叛了组织。
按照琴酒一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行事风格,想到这一步,应该就要直接下令,让距离最近的苏格兰执行处决了。萨马罗利在组织内并不以作战能力出名,苏格兰独自解决掉他不难。但琴酒到现在也还是没有给什么明确的指示。这很可能就意味着——
琴酒同样对苏格兰产生了怀疑,因此处刑需要有第三人在场见证。其他的代号成员正在向这边赶来,亲自杀死或者监督苏格兰杀死萨马罗利。
这个见证人兼且不能是同在现场的杜凌酒。因为杜凌酒向来不太赞成过激的手段,比起直接杀死一个人,杜凌酒如果知道了这件事,会倾向于采取其他费时费力的方式留下这个人继续效力——但琴酒很明显不打算让杜凌酒介入,保下萨马罗利。
他的诉求十分清楚明白,就是要萨马罗利死透。
虽然现在通知萩原逃跑也会连带得苏格兰自己受到严重怀疑——或许琴酒告诉他这些,就是为了检验他的忠诚——但苏格兰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。
那个真正的处刑人随时可能到场,好友的生命处于绝大的危机之中。他必须立刻找到萩原,告诉萩原马上撤离。长野警署布置的围捕“曙雀”的地点离这里只剩不到一小时的车程了,只要萩原和他们兵分两路,在他们吸引注意力的时候,悄悄去跟长野公安会合,就能顺利逃生。
苏格兰这边同样需要紧急撤离。如果萨马罗利叛逃,苏格兰回到组织肯定是要进审讯室的。那里面的手段,听说从来没有人扛得住不开口。但苏格兰有一个优势——杜凌酒就在他身边。如果他假意挟持杜凌酒逃跑,琴酒投鼠忌器……等等。
为什么不能是萩原挟持杜凌酒逃跑呢?
而且必须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,最好这些人里还包括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场的另一个代号成员。在这种无法造假的情境里,接到最终指令的苏格兰突然翻脸对萨马罗利动手,然后受伤的萨马罗利挟持杜凌酒逃离,投鼠忌器的换成了苏格兰——这样就更为合理,而且有可能保住苏格兰在组织中的身份了。
但是,杜凌酒不会配合演这种戏的吧。要是杜凌酒有什么其他的防身手段,就反而要弄巧成拙了。
他要怎么说服杜凌酒——或者说,怎么骗过杜凌酒,让杜凌酒同意给萨马罗利当保命符呢?
……他真的,曾经成功骗过杜凌酒吗。
一个微小的声音,忽然在脑海里响起。
“能在林先生的工作状态下骗过他那双眼睛的人,我至今还没有听说过呢。毕竟我当初只是一个照面,就被整个人连底裤都扒得一干二净了啊,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。”
苏格兰晃了晃脑袋,把这种隐隐的不安赶出去,继续往萨马罗利消失的地方赶去。他没有精力去想这种不安到底从何而来,箭在弦上不得不发,无论能不能够做到,为了保住萩原的性命,他都必须上了。
就在这时,他的手机连着震了两下。
苏格兰停在了树林边缘。在这种时候来的邮件,万一是琴酒或者谁的指令……他只能先拿出手机看一下情况再做决定。
第一封邮件来自一个没有保存的地址,落款是一个小小的数字“0”。这是零先前约定的,在不方便用自己的账号跟他们通讯时的做法,用的是短时间后就会彻底销毁的临时邮箱,以防被追查到记录。
见到萩原的时候,试着对他突然说一句“kenji先生”,看看他的反应。万事小心。
……奇怪的要求。
但苏格兰还是记下了来自幼驯染好友的这个提醒,然后把这封邮件删除,打开了下一封邮件。
曙雀什么的破事实在太无趣了你们去解决吧,我带林先生私奔去啦拜拜!会给你们寄手信的哦!——Samaroli
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
苏格兰感到一阵无法自抑的眩晕。他立刻扶住旁边的一棵树,才免于直接脱力倒下。
虽然确实是有这样的打算……但完全没有准备以这种形式实现。
你在干什么啊萩原……
不如说你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啊!林先生!